端午，端午

端午節(jié)前夕，下樓時看見鄰居門口豎著一束用紅線捆扎的艾葉，清新的艾草香味絲絲縷縷傳來，使我的思想深處頓時產(chǎn)生了剎那恍惚，恍然回到故鄉(xiāng)，回到熟悉的老屋。

綠樹掩映的院落里，傳出幾聲雞鳴狗吠，古舊的槐木門敞開著，裹了一層清漆的彩紙卷的簾子，隨風(fēng)搖曳生姿，碎格子窗戶上貼著曬得有些發(fā)白的窗花，微風(fēng)不時將褪色的對聯(lián)掀起，“向陽門第春常在”幾個大字便在風(fēng)中發(fā)出瑟瑟的響聲。母親身著素淡的布衣，正踮著腳尖，將一束帶著露珠兒的艾葉擱置在門腦上，那束散發(fā)著經(jīng)年香味的艾葉，伴著淡淡粽香味，悠悠飄來，瞬間啟開了我記憶的柵欄。

兒時，最愛的吃食便是粽子了?，F(xiàn)在每每想到母親包的那些小巧玲瓏的粽子，舌尖上依然會立刻滾過一種叫鄉(xiāng)愁的饞蟲。母親的手很巧，拿幾片葦葉輕巧地一卷，先撩一把泡好的黃澄澄的軟米，再揀兩顆紅棗，接著又撩一把黃澄澄的軟米，像變戲法似的就成了一個三角形的粽子。粽子安放到一口大鐵鍋里，上面壓著洗得藍瑩瑩的青石板，先用小火燒開，待聽到鍋底發(fā)出“咕咚”、“咕咚”的聲響后，抽掉火把，晾一會兒，母親說要等軟米漸漸凝固了，方可用大火燒煮。經(jīng)開水一煮，窯洞里立刻彌漫著葦葉清爽的香氣，軟米濃膩的粘香，還有黃河灘棗蜜般的甘甜，混在一起的誘人香味，沁人心脾，讓人沉醉。

后來讀詩句“佳人辟新葉，婉轉(zhuǎn)裹柔絲。心如青葦葉，層層有相思。”那樣幽遠的氣息，仿佛初夏午夜長夢中的一聲嘆息，我的眼前沒有佳人，唯有母親勞作的身影，母親額頭上晶瑩的汗珠，隔了時空依然光芒灼灼。

露水泠泠的早晨，母親踩著端午節(jié)的露水，從山坡上采回來一捆艾葉，又拎起水桶去挑山泉。等我一個激靈從睡夢中醒來，母親正用她粗糙的手，沾著山泉水在我的臉上溫柔地撫過。母親說，端午節(jié)的山泉水，能使小孩更加耳聰目明。低頭穿衣時，發(fā)現(xiàn)我的手腕和腳腕上，都套著預(yù)示吉祥如意的五彩絲線，母親叫做“百繩”。母親從鍋里撿拾了十來個粽子裝在籃子里，又揚起手里的百繩，叫我送給村里的孤兒。可此刻我只想馬上吃到粽子?？吹轿覙O不情愿的表情，母親笑盈盈地說：“快去吧，媽這就給你剝粽子。”回到家，粘黃的粽肉已經(jīng)盛到碗里，上面撒了雪花樣的白砂糖，輕輕咬一口，一股無法言說的香甜美味，立即席卷了我的味蕾。

隨著年歲的增長，我漸漸知道了離騷，體味到汨羅江千年的哀怨。母親也許并不懂得吃粽子是為了紀念兩千多年前那位詩人。她只知道這一天是全家團聚、祈求健康的美好節(jié)日。母親抱著虔誠的態(tài)度包粽子，采艾葉，挑山泉，編結(jié)彩色百繩，制作香包，用平和良善的內(nèi)心對待世間萬物。

離家這些年，吃過的粽子不少，無論是糯米粽子，紅豆粽子，還是各類肉粽子，盡數(shù)品嘗過，可是怎么也吃不出故鄉(xiāng)軟米粽子那種糯軟爽口的滋味。每當此時，我就會生出一絲悵惘——想念母親包的那盆小巧玲瓏的粽子，以及兒時彌漫粽香的老屋。

前幾天，母親打來電話說她要到韓城來和我們一起過端午節(jié)。母親絮絮叨叨地說，準備好要來，提早就買好了寬大的葦葉，黃澄澄的軟米，紅棗是正宗的黃河灘棗，皮薄肉厚可甜哩……端午，端午，我內(nèi)心突然雀躍起一陣興奮，像孩子般盼望端午節(jié)的到來。